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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古林疏故人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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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偶回来啦,六千字长更~~~~~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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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店家,结账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把巾头搭在肩上,把油纸包放在桌上,说道:“公子,一共是四十个大钱,还有您另要的打包,饭和菜一样样用油纸给您包好了,有些烫,您注意着些。”

    子杞在钱袋里一个个仔细数清铜钱,又多数了五个大钱,交到店小二手里。由不得他这样仔细,钱袋子一天瘪过一天,眼见是要见底了。原本下龙虎山时,他带有几颗银锭,然而从北邙山逃出来这一路,几乎是流水一般花钱,置车、雇人、为燕玉簟采买衣物,样样需要破费。

    子杞会了钱钞,想起前方不知去路,因问道:“小二哥,你可知道这城外,哪里有古楚人聚集的村落?”

    店小二一怔,问道:“您是说当地的土著?这可有些难说,要说这荆湖北路着实有不少土著,村寨和古泽一样多,隐在湖泽里,也不大同外人往来。他们习俗也怪,过的节庆和咱们都不同,牲祭神神怪怪的,好不骇人。听说他们那里没有郎中,只有巫医,凡有伤病的,烧几张纸符和着水灌了或是念上些咒语,那不是要把人医死?”

    这店小二是自小在江陵城边长大,很是瞧不上乡下人,这话匣子一打开,竟是如长江决口一般,“客官您想寻楚地的土著,只管去归、峡二州,从江陵去夷陵郡,再转到巴东郡都不算远。为何要去这两州,这里头可有个门道儿。就是两年前么,州府里下了告示,说是要整饬这两州的民风,不奇怪,早不是第一遭儿啦!也是当地土著太闹,又是信巫又是信鬼,重淫祀,还有拿活人当血食的咧!你说这些乡人呀,都穷成什么样了,还祭这个祭那个,没一样正经神灵,哪里能灵验……”

    店小二瞥见年轻客官面露不虞,才醒得自己话说得太多,忙住了口,见那客官拿着油纸包起身,道了声“慢走”,才去招呼其他客人。

    子杞出了酒楼,门外停着一辆带棚的小马车,他钻进马车里,便见到静静坐在阴影里的燕玉簟,一对眼珠闪着幽幽的光芒,竟显得神秘而美丽。子杞看的一怔,这样的气质如何像一个失魂的人?待定睛再看时,才看出那眼神涣散,没有焦点。

    子杞在她对面坐下,打开油纸包,把一样样饭菜打开来,酒家会做生意,都是刚出锅的饭菜,仍腾着热气。车棚太小,坐了两个人后,三样菜包已把座位铺满。子杞喂饭的事情已做的趁手,一手拿着筷子夹菜,另一手在下面小心的接着。

    一口口给燕玉簟喂饭,子杞对着她低声说道:“我已打听清楚了,等你吃完就上路去夷陵郡,用不多久就能找到楚巫啦。我有没有跟你说过,我认识一个云楚大巫?我还比剑打赢过她呢,不过那是我取巧,岚徽的本事一看就比我高,她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。不知道她懂不懂得消掉人的记忆,让你把你爹爹忘了就好了,两个爹爹都忘掉。——你在这儿等等,我再去买些蒸馍路上吃。”

    未走进酒楼,先听到楼中一声喝叫,端的中气十足,冲上云霄:“四十个菜包,快些上来!”就见楼中四个锗衣道人聚在一桌,正是其中一个粗壮的大汉喊叫。

    子杞不知这几人来历,只是听那人中气沉厚,恐怕也是修行人物。他不愿多生事端,吩咐店小二准备几十个蒸馍,挑了角落里一张空桌坐着等,只等拿了蒸馍就走人。

    却听另一个道士说道:“郝师弟,出家人还这样毛躁,趁早改了你这毛病,不然这次就得坏事。这一回教下倾巢而出,定要找出那厮。据说道门也有其他宗派收到线报赶来江陵,那厮身上带的重宝,可不能让人捷足先登。”

    子杞听得心头一紧,自己怀里就揣着一本《三皇经》,难道竟是来捉他的来着?好在这几人不识得他,他心头虽然打鼓,却不敢露出一点在面上,竭力保持镇定,就等着拿了蒸馍,立时驾着马车跑路。

    那粗壮道士果然压下了一些音量,可仍旧是声如隆钟:“钟师哥休要唬我,咱们楼观上下尽出精锐,如何能让他人争了先去。有师兄你再加上南箕子师兄和相里子,‘楼观七剑’来了三个,还有一个别院首座坐镇,那厮不是手到擒来?”

    子杞心想:“原来是楼观派的,相里子也来了,当初看他像个好人,若是遇见了我,会不会放我一马?”

    “终师哥”又道:“我就是要你收了这等轻敌之心,难道忘了那厮逃出山门时的狠厉?他当年便凶名遍布天下,如今只怕是更加难制了。”子杞越听越是迷糊,只觉他说的不像是自己,他两年前才踏足江湖,哪里曾有遍布天下的凶名?他细思之下,想到自己身藏《三皇经》少有人知,即便他们是为经文而来,也不该冲着他。

    粗壮道士似是想到了什么骇人场面,浑身打个冷颤,闷声道:“师兄说的是。”

    这时菜包上桌,粗壮道士一手抓了一个大嚼,片刻间已三五个下肚,另三人却颇有出家人的风范,吃相文雅。那壮道士俗家姓郝,当年因为他师父见他饭量奇大,索性给他取个道号叫无底,便是说他胃里仿佛有个无底洞,多少东西也塞得下。

    只见他喉咙一耸,吞下口中吃食,瓮声说道:“掌教怎地让相里子也来了,难道不知他和那厮的交情?相里子爱讲义气,嘴里又常念着兼爱非攻的那一套,就怕他再见了那厮,心头一软,这手里的剑就不知指向谁了。”

    钟师兄哼了一声,说道:“到时容不得他舞弊私情!我终南山上多少性命死在他手上,连本宗的镇山之宝也被他抢去,全天下的道门都下了格杀令,相里子还能怎样?何况那厮得了失心疯,六亲不认,哪里还认得他?”

    另一名道士也说道:“南箕子师兄也是可虑,他新近得了两匹神驹,叫什么‘超光’‘腾雾’,仗着天下少有的脚力,身边只带着风师弟一人,深入到云梦古泽里,已把咱们和刘掌教甩开好大一段了。就怕他当真遇上了那厮,不肯隐忍,便要吃个大亏。”

    郝无底扫掉第三十个拳头大的菜包,拍一拍肚皮,满意的打了个饱嗝。“可惜出了这样的事儿,不然钟师兄带着咱们几个上京城里逛逛,也在天子脚下露露脸面,没准儿也能弄个大官儿来当当。”他语气里透着憨直和想往,常人吃饱了便思淫*欲,他是出家道人,不敢想女色,便开始幻象自己他日如何威风,让人人艳羡。

    店小二吆喝一声,把一个装满蒸馍的纸包送到子杞桌前。子杞早等的心焦,立时结账走人,走出大门时,正巧有几个道士迎面进门,便让过一边,侧身走出门去。这一伙道士中为首一个转头扫了他一眼,眼中讶异神色一闪即逝,却也未作理会。

    子杞来到马车前,仍听到酒楼中传来隐隐人声,“王道兄,怎地竟有暇到江陵城来?贵师兄弟不是都上京城了吗?过不多时便是尊掌教荣登大殿的时日,王道兄缺席……”

    “吁——喝!”马儿嘶叫一声,子杞在车驾上挥动鞭子,赶着马车向城门口行去。将之前听到的一番对话仔细推敲一遍,子杞猜想众道口中的那人该是判下山去的长春子。这人和他师父的死也逃不了关系,可现在落得个疯疯癫癫、众叛亲离的下场,子杞一点想复仇的欲望也没有,只想远远躲开这事端,尽早治好燕玉簟的病症。

    这一路行去,风光自在,荆湖北路不愧为千湖之地,湖泊星罗棋布。子杞便常常见了有些五六岁的小童,蹲在小湖边,拿着自制的小竹竿钓鱼虾,不拘是什么饵料,或是蚯蚓,或是粗面饼,甚或草团泥丸,都有不错收获。这既是顶好玩的一项游戏,也是解馋嘴的好办法,一小箩鱼虾,虽然最大的也不过一指长短,更谈不上什么名贵鱼品,但冲掉泥沙,在锅中一烩,就是一顿难得的美餐。他一次借住在农家,主人便用这杂鱼烩招待,子杞吃来鲜香异常,不见腥气,竟是赞不绝口。

    荆湖一地自古贫瘠落后,江汉平原虽允称粮仓,却因短缺人口,始终不能大兴。因此朝廷新法在这一年才刚刚在荆湖北路推行,无论利弊,此时仍未能显示出来。这也算是此地百姓的幸运,比其他几路多过了两年平整日子,虽然依旧是贫寒,却还不曾有成群的流民出现。

    “昂——”

    巨眼豹王仰头嘶昂,惊得前面树林飞鸟出临,惊声一片。豹王眼神凶狠,鼻孔风箱一般一张一翕间喷出大篷热气,喉中发出阵阵低吼,似乎受了什么刺激,眼见便要发起狂来。子杞连忙上前抓住它颈间的鬃毛,细细安抚,才使它稍减狂态。

    经过十数日跋涉,子杞已深入归州大野之中。荆湖北路水系虽多,山地却更多,归州一地便有大片原始荒林,人迹罕至,更莫说像点样子的道路,因此马车在此间极是难走。子杞受了当地乡民指点,听说巫民居所在古泽深丘之中,问明了大致方向,索性弃掉马车,一头扎进荒野里。深山里子杞不虞被人看见,便放出豹王,由它驮着燕玉簟,自己在旁跟随。

    豹王这般躁动非同寻常,它每有燥态,必主凶祸之事,子杞凭着它这般天生灵觉,已数次预见危机,因此不敢当做儿戏。他四下里仔细查探,果然在西南方一片疏林中嗅到了谈谈的血腥气,这是在下风口,子杞估量着血腥气的程度,依着现在的风势,祸事至少在数里外。

    豹王又吼了一声,分明按耐不住,青电一般向血腥气的来源处奔了出去。子杞大急,喊道:“跑慢些,别摔了燕姑娘!”豹子似是极为不耐,不满的喷了口气,却终究慢下步子,子杞飞纵了几步,跃上豹子背脊,一手揽住身前的燕玉簟,驾着豹子飞奔而去。

    堪堪奔出三里,豹王却立定住不肯近前了,立在原地纹丝不动,连呼吸都压得极低,唯有额前的银纹亮如火焰。

    子杞脑袋里仿佛猛然插进来一只尖锥,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可比开颅剜脑,痛的他大叫出声。虽然这疼痛只维持了不足一息的时间,也叫他浑身冷汗直流,几欲昏厥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霎那间,一股冰冷又强大的神念粗暴的侵入进他的魂识之海中,又肆无忌惮的从另一边掠出。他认得出这股神念,盖因它与幻妖系出同源,带着同样阴寒且蔑视众生的气质。前面的树林里躲着了不起的东西啊,子杞探手入怀,将寒玉箫、云玉铛、三皇经一一摸过一遍,心中安定下来,才跃下豹背,向前方林中走去。

    豹王见主人往前去了,抖动几下鬃毛,忽然窜出去,反而跑到子杞前面护卫。

    自得了三皇经上的文字,子杞时常翻阅,或有一知半解者,或有明悟在心者,不一而足。他一边行走,一边朗声诵道:“吾与汝分说魂魄:夫人身有三魂,一名胎光,太清阳和之气也;一名爽灵,阴气之变也;一名幽精,阴气之杂也。若阴气制阳,则人心不清净;阴杂之气,则人心昏暗;神气阙少,肾气不续,脾胃五脉不通,四大疾病系体,大斯至焉。旦夕常为,尸卧之形将奄忽而谢,得不伤哉?夫人常欲得清扬气,不为三魂所制,则神气清爽,五行不拘,百邪不侵,疾病不萦,长生可学。”

    沉重的呼吸声从前方传来,古林静谧,愈发显得这声音粗如牛喘。他看见三十丈之外,一个人仰卧在血泊中,毫无声息。不远处另一个人倚靠在树下,手掌按在胸腹之间,五指笼罩膻中大穴,如同龙爪虚扣五大命宫——正竭力阻止生气从身体中流失,牛喘声正是从他口中所出。血腥气迅速在空气中蔓延,填满了嗅觉的每一个接触点。豹王被这气息刺激的双眼赤红,鬃毛根根竖起,犹如铁铸。它的目光穿透了树林,直达百丈之外那个手提长剑、伫立在林外的人。裸露的剑锋上有鲜血滴落。

    那是个面色冷如玄冰的道人,道袍处处破损,比百衲衣还要残破,一头长发在风中乱舞,隐隐透着暗红,眼眶里几乎全部被眼白占据,瞳孔则缩成了细细的一线,予人极度危险的感觉。尽管形象大变,子杞还是认得出,这个当初睥睨天下的道人。

    ——长春子!

    道人也注意到了这一人一豹,并且嗅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——既亲切又危险,既兴奋又厌恶——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其中滋味。有某个声音在他心中大叫,象一只兴奋地狼——这个恼人的东西,自从清醒开始,就盘踞在他心头。他粗暴的压下这个声音,把它摁回到识海深处,这个不懂得尊卑的东西,没有得到允许就敢冒出头来,越发的放肆了。

    可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?长春子猛晃了晃脑袋,试图让自己想起什么,可是和之前一样,他的记忆仍然空空荡荡。他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,在梦中忘记了过往的许多事情,醒来时他不知身在何处,也不知自己是谁。他的魂识中莫名的多了什么东西,或许是一个强大的邪灵,或许是一个诱惑人心的妖魔,反正他不在乎,因为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是一个强大的存在,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他或者诱惑他。

    当然,他还记得一个人一件事,和一个刻进灵魂里的形象。那个用剑如刀,可以引动九天神雷的男人。找到他,打败他,就是他醒来的唯一目的。

    那个东西又在不甘的嘶嚎了,他稍稍减少了对它的压制,容忍这样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,是因为它能通过某种神秘的灵觉帮他找到那个男人。它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兴奋过,几乎让他听见了犹如响在耳边的嚣叫。仿佛饥饿嗜血的野狼,在荒野中遇见了处在相同境地的同类,激烈的情绪冲刷神经,食欲、狂暴、兴奋中还夹杂着一些畏惧。

    刺痛感又一次袭上子杞的头颅,充满负面情绪的神念试图剜开他的脑壳进入其中,子杞一手结‘固魂印’,一边喝道:“胎光延生,爽灵益禄,幽精绝死,急急如律令!”

    那股神念被法印的力量震慑住,退缩回去。豹王大吼一声,额前的银纹倏然射出一道银色光芒,追逐而去,长春子一抬手便将那银芒握在手中,撵地粉碎,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震颤了一下。空气中原本升起一道烟气般的形象,与当初地宫中的幻妖石像别无二致,银芒一散,那形象也不甘的消散开。接着,树林中响起几下“桀桀”的怪笑声。

    两只巨妖的第一次接触,或者说是交手,就在双方主人彼此克制的状况下,低调的结束。长春子一振长剑,血滴滑落剑刃,承影剑复归虚无,他随后转身投入莽莽丛林之中。

    “少,少侠,……那人,可是去了?”这人声音虚弱已极,全凭着最后一口真气吊住性命。子杞知道他伤势太重,已然回天乏术,再好不过也只能留存一缕精元于魂魄中,为下世轮回留得一点宿慧。他那同伴更惨,三魂七魄被封在肉身里,被长春子一剑直捣命宫七脉,落得神魂俱灭的境地。

    子杞点头应是,只听那人又道:“总算他不是见人便杀,少侠……你千万别去追那人,他丧心病狂,又兼功法高绝,实在招惹不得……实不相瞒,我乃终南山楼观派门下修士,道号南箕子,那人却是我师兄长春子,犯下了滔天罪衍。……只怪我不听人劝,孤身来追他,却累了风师弟一条性命。……只望其他师兄戮力,要叫这恶贼授首……”

    南箕子已近弥留,神智也开始混乱不清,呢喃了一阵,忽然坐了起来,抓住子杞双臂。子杞知道这是回光返照,是要交代遗言了。“少侠,我顷刻便死,只望你应承我一事,我便死也瞑目。……望你把我这佩剑交到我师弟手中,这剑虽然普通,却终究跟我几十年,又寄得我一缕剑灵,那故人见了这剑,便自然知道我去了。——我那师弟道号羽融子,在道门颇有名气,不难寻找。”

    子杞听说是去找那羽融子,如何敢应?只是连连摇手。南箕子见他执意不肯接剑,急得连吐了几口血,手脚乱颤,在子杞臂上抓下几把淤青,又道:“看在武林一脉的份儿上,少侠便不肯成全吗?贫道自问一生并没做过违逆良心的事情,少侠难道不肯应承我这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个请求吗?”

    子杞心头一热,不忍见他这般惶急的死去,也不管什么羽融子了,身手接过宝剑,说道:“道兄切勿如此说,我接了这剑就是。你只管放心,但有我陆子杞不死,必定把此剑交到羽融子道长手中。”

    南箕子心愿有所托付,神情一弛,脸色也迅速灰白下去。他又把一只小竹哨塞进子杞手里,随后斜斜倚靠在树干上,说道:“我有两匹好马儿,都是万中无一的神驹……可惜腾雾被那厮杀了。超光也受了惊,逃进林里,只望它别遇上了凶险……你一吹这个哨儿,它就出来了,那马儿也求少侠代为照顾了……马是野惯了,可人怎么办?……最可怜我那师弟,从小没人照顾,长大了也没有人能说话儿,他那性子乖戾,让人怎么放心的下……”

    一阵山风吹过,南箕子缓缓闭上双眼,就此长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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